MiyazonoFuko

艾里迪布斯中心的古代人全员向（基于5.3）， 前篇见合集。

第一话传送门

          第二话 不归之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01  

后来被称为“终末的灾厄”的那场浩劫，最初发生时并没有那么可怕。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它背后包含了太多“未知”——当你站在远处看时，“未知”是新奇的，甚至还可能是有趣的；但当“未知”突兀地出现在你眼前、破坏习以为常的生活时，它所带来的就只有恐惧。

灾厄的起始是那只名为“古塔尼亚”的灾兽的出现。为了应对灾兽，阿尼德罗学院的研究员们日日夜夜不懈钻研，终于创造出了能够与之抗衡的幻兽，并将图纸发给了人们。

然而，深藏于潜意识中的恐惧之火却愈燃愈烈，人们的创造魔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偏差和波动。对抗的本能和内心的恐惧交织下产生的恶性循环导致灾兽不断增加，严酷的气象灾害紧随其后，大地上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星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现在想来，也许从一开始大家努力的方向就是错的。人们需要的其实是图纸之外的东西，比如，“希望”什么的。

02  

清晨的亚马乌罗提十分宁静，艾里迪布斯怀抱着一叠文件，匆匆忙忙地走向议事堂。

“艾里迪布斯，早上好。”

在岔路口，突如其来的问候声让他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阿谢姆挥着手朝他走来。

“早上好，阿谢姆。你回来啦。”他说。

“嗯，这次我暂时不会走了。”阿谢姆说，“拉哈布雷亚让我留在这里……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每天都会有人送来各种各样的新消息，已经不需要我特地去收集情况了。”

“这样啊……话说回来，爱梅特赛尔克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本来想顺路叫他的，但他不在家。”阿谢姆笑了笑，“大概是已经过去了吧？他这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其实是个很重视责任的死脑筋啊。”

“……嗯。”

阿谢姆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她规规矩矩地戴着面具和兜帽，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喋喋不休地讲述旅行见闻或是开些不知所谓的玩笑。换作是刚就任的时候，艾里迪布斯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吧。可现在他由衷希望她还能像从前一样。

那些习以为常的，掺杂着些许惊讶与麻烦，却仍然欢笑着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夺走了。

两人来到议事堂时，爱梅特赛尔克果然已经在了。他和拉哈布雷亚等人围在一起，严肃地讨论着什么。艾里迪布斯注意到有几位阿尼德罗学院的研究员也在场。

“创造更高层次的‘意志’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从根源上终止灾厄……”

“但是代价恐怕很大……”

看样子，他们是在谈论某种创造物，大概也是为了终结灾难而提出的假设之一吧。

围绕这场前所未见的灾难，委员会已经召开了无数的会议，但始终没有敲定一个合理的方案。艾里迪布斯手里拿着的文件就是至今为止的会议记录。

和同事们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艾里迪布斯先行前往了会议间，阿谢姆则留在前厅，加入了爱梅特赛尔克他们的讨论。

会议间的旁听席上坐着不少前来旁听的市民。艾里迪布斯将文件的副本放在了角落的桌子上，告诉他们可以自由翻阅。

“艾里迪布斯大人，”一位市民向他搭话，“请问今天的会议都有哪几位委员出席呢？”

“今天所有人都会出席。”他答道。

“太好了，”那位市民说道，“看来这次会议相当重要吧？是不是能够讨论出结果了呢？”

“这取决于具体的议程，不过——”艾里迪布斯的话说到一半，被外面里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急忙走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在前厅中央，阿谢姆面对着主席，几乎是愤怒地说道：“这太不合理了，你不能要求大家白白送死！”

“这是必要的牺牲。”拉哈布雷亚的语气十分沉着，“如果不这样做，整个星球都会走向灭亡。”

“明明还有其他可能的方法，你凭什么——”

“请不要在前厅喧哗……阿谢姆。”艾里迪布斯走上前制止道。

看到艾里迪布斯，阿谢姆停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冷静了些。

“对不起。”她略带僵硬地道了一句歉，然后扭过头径直走向了会议间，没有回头看其他人一眼。她的嘴角紧抿着，肩膀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在艾里迪布斯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生气过。

“这是怎么回事？”艾里迪布斯问爱梅特赛尔克。

爱梅特赛尔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进去说吧。”他说着也走向了会议间。

在会议上，艾里迪布斯终于明白了阿谢姆刚才生气的理由。拉哈布雷亚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创造出强大到足以统治整个星球的“意志”，让它改写世界的秩序，平息现有的灾难。虽然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阿尼德罗学院最顶尖的研究员们为此已经进行了严密的计算，他们确信这个方案能够成功。

只不过，要创造出星球的意志这个级别的存在，需要相当庞大的以太量。这已经不是单纯贡献魔力就能完成的魔法，必须要有许多人为此献出生命。

听了这个方案以后，不仅各位委员大吃一惊，就连旁听席上的市民们也都多少忘却了应有的礼仪，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

艾里迪布斯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位置的阿谢姆，她此时倒是显得很平静。

待骚动大致平息下来后，委员们开始依次针对方案提出意见。有人追问理念的可行性，有人质疑创造物的能力，也有人对方案的代价表达了担忧。

轮到阿谢姆时，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反对。”

会议间陷入了微妙的寂静，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阿谢姆身上。

“将希望寄托于更加强大的存在只会让我们变得越来越无力，更何况创造它还需要牺牲那么多同胞的生命，我无法认同这种做法。”她说。

“那么，关于灾难的应对，你的想法是？”艾里迪布斯问。

“从一切的源头，也就是那些‘兽’开始。既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就一定有打败的办法。我们应该自己拿起武器反抗。”阿谢姆说。

“就现有的情况来看，我们很难与之对抗，而且对抗的过程反而会催生新的灾兽。”有人提到。

“那是因为恐惧的存在……”阿谢姆摇了摇头，“但只要坚持下去，积累希望的话，局面就一定会扭转过来的。”

“在那之前，星球很可能已经毁灭了。”拉哈布雷亚说。

“主席，”阿谢姆难得地用了这个称呼，“连你也不愿意相信人类吗？”

“……或许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怕，所以不懂得恐惧的力量吧。”

“我也会怕啊。”阿谢姆悲伤地笑了笑，“我怕走出造神的这一步，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03

经过一番漫长的辩论之后，大家的意见仍然难以统一，于是艾里迪布斯提议先暂时散会，等各位委员进一步思考并整理自己的想法之后再做决定。

参会和旁观的人都陆续离开了会议间，只有阿谢姆仍然面色凝重地坐在那里。

“你不走吗？”爱梅特赛尔克问。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她说。

“你啊……”他叹了一口气，“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没有赌气。”

“好吧。”爱梅特赛尔克无奈地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

艾里迪布斯见状，有些担心地问：“放着她不管没事吗？”

“嗯……大概吧。”

“但是……”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爱梅特赛尔克提醒道。

“……我明白。”

虽然明白，但仍然很难不去在意。艾里迪布斯忧心忡忡地走出议事堂，正思考着该如何应对现状，却意外地遇到了两位访客。

“艾里迪布斯大人，还记得我吗？”年长的男人向他打招呼。

“当然记得，”艾里迪布斯点头，“佩德里先生，好久不见。唔，这位是……”

他看向佩德里身边那个年轻的女孩，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眼熟。她穿着一身轻便的服装，举止干脆利落，与亚马乌罗提的气氛格格不入。

“哎，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看上去很受打击，“我、我那时候给你挂过星星的呀！”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帮助过的那位岛民的小女儿。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长大了。

“我想起来了，”他说，“当时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伊薇。”女孩自我介绍道。

“你好。你们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艾里迪布斯问。

“我们是来找阿谢姆小姐的，她在吗？”伊薇问。

听到这话，艾里迪布斯庆幸地松了一口气。不管他们是为什么来找阿谢姆，至少这样就有机会打破里面那沉重的气氛了。

“她在里面，你们跟我来吧。”他说。

阿谢姆还在会议间坐着。看到折返的艾里迪布斯和另外两个人，她站了起来，脸上凝重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佩德里先生和伊薇……你们怎么在这里？”她略带惊讶地问道。

“‘只是想来看看阿谢姆姐姐’——虽然想这么说，不过现在不是能悠闲地开玩笑的时候啦。”伊薇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灾兽已经出现在了邻近我们家乡的陆地上，我们想要去那里帮忙。佩德里先生说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所以我想来向你请教一下战斗的经验。”

“咦？”艾里迪布斯睁大了眼睛，“你们是想要……自己去对付灾兽吗？”

“是的。”伊薇回答得很干脆，以至于让艾里迪布斯产生了一种他在大惊小怪的错觉。

“那样很危险吧？”他说。

“但是灾难总有一天也会波及到我们，总不能一直躲着呀。我也想像哥哥姐姐你们一样做点什么！”

“可是，不是谁都适合战斗的。”艾里迪布斯说完这句，又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足的意思……”

“没关系，”伊薇毫不介意地摇了摇头，“我能力不足也是事实。但是艾里迪布斯大人，你明明那时不擅长体力活，不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吗？”

“那是另一回事……”

“差别没那么大啦，比起‘是否擅长’，‘是否想做’才是更重要的吧？”伊薇说着看向了阿谢姆。

“……你说得没错，‘心意’才是最重要的。”阿谢姆的脸上又有了那种熟悉的笑容，“战斗经验的话……我之前总结了不少，都可以给你们。”

“太好了，谢谢！”伊薇高兴地拍手，“话说回来，阿谢姆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有你在的话，我们会更安心的！”

“你在说什么呢？”佩德里像教育小孩子那样训斥道，“阿谢姆小姐是委员，有更重要的职责。”

“啊，也对哦……”

阿谢姆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底什么才重要，其实也说不准呢……不过，我现在确实不能离开。”

她低头攥紧了手中的会议资料，说道：“作为‘阿谢姆’……我还要再争取一下。”

“唔，我不是很懂这些事……不过，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啦，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伊薇说。

“嗯，我会的。”阿谢姆说道，“对了，虽然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但我在旅途中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应该有愿意加入的……你们可以联系一下试试。”

“哇，谢谢！能增加同伴就再好不过了！”伊薇开心地说。

“不用谢。能参加这种行动，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的。”阿谢姆说着向外走去，“跟我来吧，我的东西都在办公间里。”

艾里迪布斯跟了上来，“我也一起去。”

“咦？”

“我有监督和理解你的义务。”他说。

“哈哈……好。”阿谢姆笑了。

04  

于是，大家跟着阿谢姆一起来到了她办公的房间。

只见她翻箱倒柜地搜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唔，武器制作、战斗技巧、魔法书……咦，‘以太研究’……？这好像是爱梅特赛尔克给我的，还没看过……这是溜进拉哈布雷亚的研究室抄来的幻想生物图鉴……喔，还有这些是希斯拉德偷偷拿给我的理念……嗯嗯……有这些应该够了吧？”

“你……”，艾里迪布斯用颤抖的手扶住了额头，“算、算了，我就当没听见吧……”

“呜哇，好厉害！不愧是阿谢姆姐姐。”伊薇几乎是两眼放光地接过了那些资料，“这些……都可以给我们吗？”

“可以哦，重要的东西我都有备份的。”阿谢姆说，“不过，这些终究都只是记录而已，真正的战斗是不一样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错，真正的战斗是有可能会……”艾里迪布斯欲言又止。

“……会死的？”伊薇接过了话，语气非常平静。

“哎？”

“不用那么惊讶啦。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对死亡这件事不算陌生。”伊薇说道，“我们最终都是要回归星球的……既然如此，我想以不会后悔的方式活着。”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因为父亲的离开，一直以来我和妈妈过得并不容易……但是多亏有阿谢姆姐姐和艾里迪布斯大人这样的好心人帮助，我们成功地渡过了那些难关。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

她的眼神十分坚定，没有半分迷惘。

“年纪轻轻的，口气倒是不小。”佩德里笑道，“要向阿谢姆小姐学习，你倒是先有点大人样啊。”

……阿谢姆其实也没什么大人样，艾里迪布斯在心里想道。

伊薇噘起了嘴，转头小声嘀咕道：“唉，佩德里先生的口气总是像家长似的……”

“我家伊尔莎可比你聪明多了。”佩德里说。

“咦？”伊薇大为震惊， “意思是我不聪明吗？”

“还差得远呢。”

“那、那我会努力学习的嘛！”伊薇挥了挥手中的资料，“四舍五入我也算阿谢姆姐姐的亲传弟子！”

“哈哈，要加油哦，小徒弟。”阿谢姆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话说回来……没想到佩德里先生竟然会主动想要战斗啊。”

“……倒是没什么复杂的理由，”佩德里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伊尔莎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也会选择反抗。”

“嗯，这就足够了。”阿谢姆看着眼前的两人，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找到属于自己的理由，这才是最重要的。”

送别了伊薇与佩德里后，艾里迪布斯感叹道：“你改变了很多人呢，阿谢姆。”

“我觉得‘相互改变’这个说法更合适吧。在不断旅行的过程中，我从遇到的人们身上学到了很多……所以，为了他们我也会坚持到底的。”

“是说反对召唤星球的意志这件事吗？”

“嗯。正是那些旅途让我明白，人的生命不是数字，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所以，比起被换算成召唤神明的以太量，我还是更希望大家能以自己的方式去争取结局。”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然而，从迄今为止应对灾难的经验来看，你说的那种抗争很有可能会牺牲更多的人。”艾里迪布斯说。

“也许会吧，”阿谢姆点了点头，“但是在我看来，达成目的的‘过程’和‘结果’同样重要……一味去借助‘神明’的力量，这次献祭一半的人，下次再献祭一半的人，不就变成无底洞了吗？谁又能保证那份强大的意志能一直受到我们的控制呢？”

“你提出的这些都只是假设。”艾里迪布斯提醒道。

“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没根据的推测……可是召唤神明这种事也确实没有先例。”

阿谢姆望向远方的天空，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05  

灾厄的进展速度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短短几天之内，远方传来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可怕，亚马乌罗提上下人心惶惶。在迫近的“终结”面前，哪怕是最初有所犹豫的人，也都逐渐认同了召唤星球的意志这一方案。

只有阿谢姆依然表示反对。她坚持不懈地和同事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辩论，就算被其他人围着一起劝说，也从来没动摇过。只是，到后来，她变得不再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反而经常独自陷入沉默。

艾里迪布斯看着她的转变，心中逐渐产生了不安。这份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碎的预感。

终于有一天，他的预感应验了。

那天，他路过议事堂的某个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爱梅特赛尔克和阿谢姆说话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

“……你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爱梅特赛尔克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一直等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阿谢姆答道，“我们是不可能达成共识的。再这样下去，我也只是在让艾里迪布斯为难而已。”

艾里迪布斯无声地苦笑起来。原来她也已经察觉到了，他想。

事实确实如此，作为调停者，他的工作已经陷入了僵局。面对走向分裂的委员会，他尽了最大努力去听取和理解各方的意见，试图消除阿谢姆和其他人的分歧。可越是深入了解，他就越是发觉其中的矛盾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爱梅特赛尔克还在试图挽留自己的友人。

“一走了之也解决不了问题。”他说。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更有希望。既然你们不愿意相信我，那我就自己去做。”

“你就一定要这么固执吗？”爱梅特赛尔克焦躁地质问道。他很少会用这么激烈的语气说话。

“是啊！”阿谢姆的声音也激动起来，几乎带上了哭腔，“你以为我就想离开你吗？可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我已经决定了，别再多说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门打开了。

阿谢姆出现在门后。看到艾里迪布斯，她愣了一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还在工作吗？辛苦了。”她说。

艾里迪布斯看着她，轻声问道：“你要走吗？”

阿谢姆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外走去。

“等等，阿谢姆，我……我没关系的！”他转过身，追上她说道，“我的工作确实遇到了困难，但我没有想过让你离开。委员会不能失去任何人……”

听到他的话，阿谢姆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正视着艾里迪布斯，神情似乎有几分哀伤。

“艾里迪布斯……”她开口道，“你是个出色的调停者，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说心里话，我并不希望你被这个职责困住。我希望‘你’能快乐。”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有时也可以不是‘艾里迪布斯’，而只是你自己的。”

“我不明白……”

“那就……试着去明白吧。”她说。

06

阿谢姆走了。

她并没有不告而别，而是在会议上正式表达了自己的决定之后才离开的。这件事对委员会造成的冲击非常大，也在亚马乌罗提的居民之中引发了进一步的恐慌。毕竟，在十四人委员会建立至今的漫长历史中，这还是第一次有成员主动退出。

“别担心，我只是暂时离开，”临走的时候，阿谢姆对艾里迪布斯这么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另一种答案的。”

她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便转身离去。

“就算找不到……也别不回来啊。”艾里迪布斯对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说道。

——最后的这句话，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呢？

大概是没有吧，毕竟她再也没回来。在灾难降临亚马乌罗提时没有，在召唤佐迪亚克时没有，直到海德林出现、世界分裂，她也还是没有回来。

阿谢姆将象征身份的面具留在了议事堂。经过商议，大家决定将这面具收起来，从此将阿谢姆这一席位从委员会中抹去。毕竟，没有必要再让人想起叛徒的事。

没错……“叛徒”。在那之后，其他人是这样称呼她的。

阿谢姆走后，委员会很快达成了决议，开始设计“星球的意志”这一宏大的理念。

某一天晚上，艾里迪布斯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站在议事堂的门口，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的走道。

爱梅特赛尔克恰好在此时出现在走道上，向这边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沉默地朝艾里迪布斯点了点头。最近他们之间几乎没说什么话，因为一旦开口就很难不去想那个名字。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好，艾里迪布斯心想，阿谢姆肯定不会希望他们两人产生隔阂。

于是他开口了：“晚上好，爱梅特赛尔克。”

“……晚上好。”

“唔……关于佐迪亚克的核心，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可能会需要某个特定的人来担任核心，”爱梅特赛尔克答道，“这件事还在讨论之中。”

“这样啊。”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你……”艾里迪布斯攥紧了拳头，“你不难过吗？她走了。”

“……对于她的处置，委员会已经作出决定了。”

“我问的不是委员会，”艾里迪布斯认真地强调道，“我是在问你怎么想。”

结果，爱梅特赛尔克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冷漠的回答。

“拯救行星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没空去想一个和我们背道而驰的人。”他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艾里迪布斯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她就不再是我们的同伴了。你作为调停者，应该记住这一点。”

爱梅特赛尔克平静地说完这些话，走进了议事堂。

艾里迪布斯闷闷不乐地独自伫立了一会儿，然后向家的方向走去。

经过议事堂的外侧时，他隔着窗户向里面看去，几位委员和学院的专家还在认真地工作。房间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最新的概念图纸，上面描绘的创造物就是大家构想出的“星球的意志”。他们给它起名叫“佐迪亚克”。

艾里迪布斯无言地凝视着神明的画像。红色的面具之下，他那温柔的眼眸中满是悲伤。

“……如果你真的是能够实现愿望的神明，那么你能听到我的愿望吗？”他低声说道，“我希望大家能聚在一起……再笑着说说话。”

夜色沉静，没有人给他回答。

07  

虽然救世的方案已经确定，但艾里迪布斯的工作也没有轻松多少。他仍然需要接收整理外面送来的消息，此外也要处理亚马乌罗提的日常事务，毕竟这座城市并不会因为远方的灾难而停摆。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本来也没什么心情休息，忙碌的工作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慰藉。

这一天，他在成堆的文件中发现了一份异常的报告，说是灾兽出现在了这边的大陆上。虽然提及的地点离亚马乌罗提还有一定的距离，但这无疑是个紧迫的威胁。

艾里迪布斯来到办公间，将这份报告递交给了主席。

“这么快就来了吗……”拉哈布雷亚看着手上的报告，神情凝重。

“这份报告写得不够清晰，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就是灾兽。之前也发生过普通生物被误认成灾兽的案例，我认为还是去现场确认一下比较好。”

“确实如此……”拉哈布雷亚说着陷入了沉思，大概是在思考派谁去比较好。

“请让我去吧。”艾里迪布斯说。

“为什么……？”

“我暂时离开不会影响到召唤佐迪亚克的准备，而且我对外面的情况更加熟悉……”艾里迪布斯的语气十分坚定，“我能够帮助大家。”

虽然论战斗能力艾里迪布斯并非最好的人选，但他提出的理由确实是合理的。拉哈布雷亚考虑片刻，同意了他的提议，“好吧，但你务必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

艾里迪布斯转身准备离开时，又被拉哈布雷亚叫住了。

“最近你和爱梅特赛尔克之间似乎有些隔阂。是因为阿谢姆的事吗？”拉哈布雷亚问。

“……是的。”艾里迪布斯承认了，“不过，我保证这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嗯，那就好……”拉哈布雷亚点了点头，语气有些疲倦，“你去吧。”

换作是从前，主席一定会多说几句来开导他的。

艾里迪布斯走出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昏黄的灯光之下，拉哈布雷亚埋头于书稿之中，眉头因忧虑而深深蹙起。房间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这位前辈一生中所创造出的让人叹为观止的研究成果。那是他的骄傲、他的执着、也是他受人尊敬的原因。

然而，在这一刻，它们看上去却像是一座牢笼，将拉哈布雷亚囚禁在了这里。

一直以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仰仗着主席的可靠与沉稳，但说到底，拉哈布雷亚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灾难发生以来，艾里迪布斯不知道多少次看见主席的研究室半夜仍然亮着灯，听见里面传来叹息之声。召唤佐迪亚克这件事对于拉哈布雷亚来说，一定也是十分艰难的决定。身为创造理念的天才，他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代价有多残酷，只是站在他的位置上，除了沉默地肩负起一切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是需要关心的吧。

可是，应该对他说什么呢？艾里迪布斯站在门口，离拉哈布雷亚只不过几步之遥，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

“主席，我……”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我会一直在的。”艾里迪布斯郑重地说道。

“……嗯，”拉哈布雷亚疲惫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熟悉的、温和的笑容，“谢谢你，艾里迪布斯。”

08  

为了抓紧时间，艾里迪布斯连夜赶往了那份报告指向的地点。

他会主动接下这个任务，其实是出于一点私心——无论别人怎么说，艾里迪布斯始终相信，只有十四人齐聚的委员会才是完整的。所以即便是现在，他也在努力收集“所有人”的想法。对于已经离开的阿谢姆，他只能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去理解了——去做本该属于她的工作。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在道路上遇见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人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唯一向反方向赶路的人。

“喂，你怎么往回跑啊？”有个人向他喊道。

“快逃走吧，前面的村子出现灾兽啦！”另一个人这么说。

尽管对方根本没有等他回应就走远了，但艾里迪布斯仍然做出了回答：

“……我不能逃走。”

远处那若隐若现的橙色微光随着他前行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显出了真面目。是火焰，连绵不绝燃烧着的火焰。

人们的呼喊声和建筑塌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几乎震得艾里迪布斯耳膜疼痛。他想起了曾在海岛上看到的那片焦黑的废墟。当这里的火焰熄灭时，也会变成那样的景象吧？

在火海之中，他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循着若有若无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和低吼声。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些狰狞的“兽”。它们有着诡异的外形和扑面而来的杀气，与他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野兽或怪物都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在人们四散逃窜的时候，更加诡异的事发生了。仿佛‘恐惧’的情感变成了实体那样，扭曲的黑影从人们的背后飘散出来。从那凝聚而成的漆黑阴翳中，诞生了新的灾兽。

……这就是“末日”吗？

“救、救命啊！”一个孩子的声音从断墙的缝隙间传来。

一只灾兽正在逼近他的方向。那孩子缩在角落里，拼命地用颤抖的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艾里迪布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将孩子挡在身后，用魔法勉强挡住了灾兽的攻击。然而它很快又扑了上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个健壮的身影冲到了凶兽面前，举起手中的剑，用力地砍向灾兽，阻止了它的攻势。

随即，一支金色的箭矢从侧面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灾兽的头部。趁着这个间隙，好几个拿着武器的人跑过来加入了战斗，合力将凶兽击杀。那尸体化作黑色的烟雾，重新溶解在夜色中。

远处用弓箭的女孩小跑着来到了艾里迪布斯身边，“你们没事吧……咦？这不是艾里迪布斯大人吗？！”

“……伊薇？”艾里迪布斯惊讶地认出了眼前的人。

“哈哈，”伊薇笑起来，“这还真是巧了。你怎么在这里呀？”

“伊薇，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后方举着剑的佩德里朝她喊道，“先救人再说！”

“好的！那艾里迪布斯大人你们就先去避难吧。”伊薇指了指她的一位队友，那人正在引导村民逃离。

跟随着这些人，艾里迪布斯带着刚刚被救下的孩子一起转移到了离村子较远的一个山洞中。这里聚集了不少逃出来的村民，那个孩子也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艾里迪布斯趁这个机会向周围的村民询问了情况。灾兽出现是在前一天的黄昏时分，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内，就几乎将村子夷为平地。如果没有那群讨伐凶兽的人出现帮忙，恐怕大多数村民都已经沦为灾兽的盘中餐了。

前来避难的人逐渐挤满了山洞，最后，伊薇他们也和几个村民一起来到了这里。

“我回来了，”她向艾里迪布斯打了招呼，然后解释道，“我们本来是想去亚马乌罗提的，结果在路上听说这里出现了灾兽，就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艾里迪布斯点了点头，“你们……很厉害啊。居然真的把灾兽打倒了。”

“是吧！”伊薇颇为得意地看向身旁的同伴们，“多亏了大家的努力……啊，也要感谢给我们介绍同伴的阿谢姆姐姐。”

“不过，”这位一向乐观的女孩难得地叹了一口气，“灾兽诞生的速度也太夸张了，无论打倒多少还是会有新的出现。”

“我也看到了，那就是创造魔法的失控吧。”艾里迪布斯说。

“没错，那才是最大的问题……”佩德里走过来，加入了对话，“大家都习惯了接受自然给予我们的一切，无论是恩赐还是灾祸，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因为恐惧是没法轻易战胜的。”

“又或者，是因为缺少希望……”佩德里摇了摇头，又问道：“说起来，委员会最后下决定了吗？”

“嗯，”艾里迪布斯点头，“我们决定了要召唤‘星球的意志’。”

“诶，是吗？”伊薇有些意外，“没想到阿谢姆姐姐会同意这种方案啊。”

“她……没有同意。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是独自离开的。”艾里迪布斯轻声答道。

伊薇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其实我们这次去亚马乌罗提就是想找她的。”伊薇说，“在战斗的过程中，我们逐渐发觉，单纯拥有战斗力是不够的……现实的问题要复杂许多。比如，如何取得别人的信任，如何让大家恢复信心之类……阿谢姆姐姐肯定很了解这些‘战斗之外的问题’吧。”

“……抱歉，这次恐怕只能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艾里迪布斯说。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伊薇失落地说道。

佩德里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灰心丧气的话，可是会被阿谢姆小姐笑话的。这一路走来你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应该有所长进了，不是吗？”

伊薇听了这话，眼中又有了光亮。

“没错！阿谢姆姐姐总是对我们说‘要相信自己’，现在就是我们证明给她看的时候了。”

“嗯。”佩德里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说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去一趟首都，把路上的发现亲自告诉委员会。”

“但是委员会已经做出了决定。”艾里迪布斯说。

“那又怎么样呢？”伊薇不以为意地说，“还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既然阿谢姆姐姐不在，就由我们来争取吧！”

看着他们坚定的模样，艾里迪布斯感到自己内心的阴霾仿佛也被驱散了几分。

是啊……就算阿谢姆不在了，只要还有相信她的人在，这就不是结束。

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你说得对，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09

“对了，”在佩德里走开去查看村民们的情况时，伊薇忽然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艾里迪布斯大人，你说阿谢姆姐姐是一个人走的……那么她的那个朋友呢？就是经常和她在一起的那位——唔，好像是叫爱梅特赛尔克大人来着，他呢？”

“他还在亚马乌罗提。”

“这样啊……他没事吗？”

艾里迪布斯愣了一下，“‘没事’是指……？”

“我、我的意思是，他应该很受打击吧？”

“……没有。”艾里迪布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问过这件事，但他对我说现在没时间去想叛徒的事情。”

“唔，那是真心话吗？”伊薇怀疑地说道，“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哥哥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他们关系那么好，不可能说不想就不想了吧？”

艾里迪布斯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啊，不好意思，也许是我想多了啦……”伊薇抱歉地挥了挥手，“请别在意。”

就在这时，佩德里回来了。

“艾里迪布斯大人，”他说，“我们还要休整一下，安顿村民，大概天亮后动身。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这样安全一些。”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事态紧急，我还是想早一点回去报告情况。”

“……好吧，那你一路小心。我们到了以后去议事堂找你。”

“嗯。”

伴着晨曦的微光，艾里迪布斯赶回了亚马乌罗提。

还没来得及擦拭被朝露沾湿的衣角，他就匆匆走进了议事堂。这里最大的会议间已经被临时改成研究室，委员会的成员和学院派来的研究员都聚集在这里，为召唤佐迪亚克进行各种计算和准备。他找到拉哈布雷亚，汇报了关于灾兽的情况。

“……既然如此，我们必须要加快进度了。”拉哈布雷亚听完报告，神情严肃地说道。

“是的。”艾里迪布斯点了点头，又问道：“关于佐迪亚克核心的人选，你们有结论了吗？”

“还没有，但很快就能知道了。到那时我们会召开会议公布的。”

“好的，希望一切顺利……那么，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艾里迪布斯，”拉哈布雷亚叫住了他，“你赶路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我不觉得辛苦，”艾里迪布斯微笑着答道，“只要能帮到大家就好了。”

离开研究室后，艾里迪布斯走向议事堂深处，准备继续工作。

拐过回廊，资料室的门出现在眼前，他忽然想起了伊薇提到的那些“战斗以外的问题”——虽说阿谢姆离开了，但她的工作报告里记录着她解决各种事件的详细经过，应该能帮上忙。

这么想着，艾里迪布斯推开了资料室的门，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爱梅特赛尔克正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桌旁，翻阅着什么东西。听到开门的声响，他抬起了头。

“艾里迪布斯……？你……已经回来了啊。”不知为何，爱梅特赛尔克的语气听上去不太自然。

“是的，”艾里迪布斯答道，“你在查资料吗？”

“……嗯。”

“辛苦了。”

艾里迪布斯没再追问什么。他知道爱梅特赛尔克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更何况……如果爱梅特赛尔克知道他是来找阿谢姆的东西，一定又会责备他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书架上翻找起来，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奇怪的是，他把书架找了个遍也没看到阿谢姆留下的那些报告。他皱起眉头，又从头开始仔细检查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

艾里迪布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爱梅特赛尔克正在看的那堆文件。

感受到他的视线，爱梅特赛尔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他。

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爱梅特赛尔克，”艾里迪布斯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在看的是什么？”

“……只是些记录而已。”

“我在找阿谢姆的工作报告。”艾里迪布斯说。

爱梅特赛尔克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将手里的文件放下，连带着书桌上那一叠文书一起，推向了艾里迪布斯。

只消看一眼笔迹就知道，那都是阿谢姆写的报告。

“你在看她留下的记录？”艾里迪布斯问。

“只是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参考的内容罢了。结果净是些无聊的东西……”

看到爱梅特赛尔克那努力回避的眼神，艾里迪布斯思考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笑了。连伊薇都能察觉到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明白过来呢。

“他是个心口不一的人”——没错，爱梅特赛尔克一向不会把情绪直白地表露出来。开心的时候会假装冷漠，难过的时候也表现得无所谓。

那么，痛苦的时候一定也是一样的。他只会把痛苦藏在心里，然后表面上做出一副比任何人都豁达的模样。

“呵呵，爱梅特赛尔克，”艾里迪布斯笑着说道，“你真是不坦率啊。”

“……你是不是擅自解读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你曾经说过，‘自己不擅长的事可以找其他人帮忙’，对吧？”艾里迪布斯缓缓说道，“所以，你也别再逞强了。感到难受的话，可以告诉我的。”

“我没有……”

“别担心，我会帮你保密的。”艾里迪布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转身离开了资料室。

10  

午后，亚马乌罗提的街道上。

远道而来的伊薇和佩德里两人向官厅区走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让其他的同伴都留在外面等待，然而即便这样，还是不时有市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两个外来者。

“我们是被当成异类了吗？”伊薇有些受挫地说道。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佩德里解释说，“亚马乌罗提毕竟是首都，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文化已经深入人心了。”

“唉，我们还是快去议事堂吧……”

他们略微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见到了议事堂的大门。艾里迪布斯似乎事先帮他们做了登记，总之接待处的工作人员问过两人名字后便允许他们进去了。

“请问，在哪里能找到艾里迪布斯大人？”伊薇问。

“艾里迪布斯大人应该在会议间。接下来委员会要召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接待员回答道。

“这里的会议是允许旁听的吧？”佩德里问。

“是的。请到旁听席就坐，在会议期间保持安静。”

“噢噢，那我们就去听一听好啦。”伊薇说着，向会议间走去，“会不会是我们的事迹已经传到委员会了呀？”

佩德里笑了一声，“你倒是想得美。”

两人来到了会议间。旁听席上已经坐了不少市民，他们挑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戴红色面具的就是委员会的成员吧？一、二、三……十三。除了阿谢姆姐姐都在。”伊薇说道。

“小声点，”佩德里提醒道，“在这里还是别提那个名字了。”

“难道提了她的名字就会被当成叛徒抓起来吗？”伊薇不以为意地耸肩，但还是听话地降低了音量。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艾里迪布斯首先报告了灾兽在这边的大陆上出现的消息，在旁听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紧接着，委员们开始讨论有关“星球的意志”佐迪亚克相关的内容。创造魔法和理念设计的细节部分夹杂着大量专业词汇，太过晦涩，伊薇没怎么听懂。

就在她几乎要打起瞌睡的时候，会议间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要公布什么重要的消息。

只见委员会的主席拉哈布雷亚拿出一份文件，用颇为严肃的语气说道：“我们已经推算出了最适合成为佐迪亚克核心的人选。”

“哦，是谁？”某个委员问道。

“……艾里迪布斯。”拉哈布雷亚说。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寂静的会议间内，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个白袍青年的身上。

这下伊薇彻底清醒了，她支起身子，随众人一起看向艾里迪布斯的方向。

然而艾里迪布斯只是稍微愣神了片刻，便很快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说。

在座的委员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十分震惊，也有人露出惋惜和不舍的神情，但是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他在说什么？”伊薇睁大了眼睛，“哪里‘好’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因为周围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人们纷纷朝这个奇怪的外来者看去。工作人员朝她做出了“安静”的手势。

会议继续进行了下去，大家如平静地讨论着剩下的议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伊薇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气氛，于是便站起身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佩德里跟上了她。

到了外面，她长呼了一口气，终于把压在心里的疑问大声说了出来：“他们在说什么？‘成为核心’……是什么意思？是说会……会死吗？”

“恐怕是的……”佩德里沉重地答道。

“什么啊……？怎么能这样！”伊薇焦急地原地踱着步，“他们那么厉害的话，就、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你冷静一点，伊薇。既然是委员会的正式决定，肯定是有道理的。”

“可是，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吗？”

“你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佩德里拉住了伊薇，“要想真的阻止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办法。”

伊薇愣了一下，冷静下来。

“……只要放弃召唤那个‘佐迪亚克’，就不需要艾里迪布斯大人牺牲了，对吧？”

“没错。”

“既然这样，我们就去找……”伊薇想了想，“找拉哈布雷亚大人吧！他是主席，应该是最有话语权的？”

“是的，但大概也是最难说服的。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嗯，走吧！”

于是，他们回到了议事堂，在走廊内等待会议结束。

会议间的门打开时，最先走出来的是旁听的市民，然后是委员会的其他成员。拉哈布雷亚和艾里迪布斯还留在里面，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

“您好，您是拉哈布雷亚大人吧。”伊薇走过去，直截了当地开口。

“是的。”拉哈布雷亚点头，“请问你们是？”

“唔，这两位是我在那边村子遇到的人，他们在那里和灾兽战斗。”艾里迪布斯解释道。

“战斗？”拉哈布雷亚摇了摇头，“太天真了……”

“但是我们确实做到了！请您听一听我们的发现吧。”伊薇说。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拉哈布雷亚平静地答道。

“拉哈布雷亚大人，”佩德里走上前，语气十分坚决，“这是我们努力至今找到的希望，请您至少听完再做判断！”

“对呀，拜托了！”伊薇也跟着恳求。

拉哈布雷亚皱起了眉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两人努力争取的样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个一意孤行的“叛徒”。

“他们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果，我认为有必要了解他们的意见。”艾里迪布斯补充道。

“……既然艾里迪布斯这么说了，那好吧。”拉哈布雷亚让步了。

“谢谢！”伊薇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开始讲述她的旅程。

“……我们在海对面的陆地上讨伐了很多灾兽，积累了不少经验，也都运用到了战斗里。”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另外，在大家受到帮助以后，由‘恐惧’诞生的灾兽似乎也有减少的迹象……”

“你说‘似乎’，说明你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吧。”拉哈布雷亚指出道，“实际上，根据各地的报告来看，灾兽仍然每天都在诞生，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除此之外，”他翻看着伊薇的讨伐笔记，“你们讨伐过的这些灾兽，危险程度都是较低的，和灾难中心的情况相比不值一提。”

“至少这证明了我们面对灾兽并不是毫无办法的啊！再努力一下，就一定能找到避免无谓牺牲的方法！”伊薇说。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你提出的最多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并不能确保成功。”

“可是——”

“我们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在其他选项上浪费精力，请你理解。”拉哈布雷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结束了对话，转身朝门外走去。

伊薇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握紧了双拳。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拉哈布雷亚离开的背影，坚定地说道：“那么，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会继续战斗，打倒最强大的凶兽，直到让你心服口服为止！”

拉哈布雷亚没有回头，只是叹了一口气。

“一个个的，都这么固执……”

11  

会议间里只剩下了艾里迪布斯、伊薇和佩德里三个人。

“你们来得正好，我找到了一些能用得上的资料……”艾里迪布斯说。

“什么？”伊薇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个？”

“嗯？”艾里迪布斯有些困惑，“你还在介意刚才的事吗？请见谅，主席他毕竟有责任在身，所以才——”

“哈？！”伊薇更加不解了，“我是说那个‘核心’的事情！他们在会上不是说要让你去做‘佐迪亚克’的核心吗？”

艾里迪布斯闻言笑了笑，“原来你是说这个啊。没关系的……”

他抬起头，澄澈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犹豫：“被选中的是我，这再好不过了。我不希望委员会再失去任何人。”

“……难道失去你就没关系吗？如果阿谢姆姐姐知道的话，肯定会很伤心的！”

“嗯，她大概会吧。”艾里迪布斯的语气有些悲伤，“说好等她回来的，看来我要失约了……希望她能原谅我。”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伊薇无奈地捂住了脑袋，“啊啊，该怎么说呢……佩德里叔叔你来说两句啊！”

佩德里苦笑着走上前，“我之前就注意到了，艾里迪布斯大人，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咦？”

“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把职责和使命放在第一位，好像那就是你这个人的全部。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不希望你死去，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是‘你’。”

“说起来，阿谢姆好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呢。”艾里迪布斯流露出怀念的表情。

“她一定也希望你能活下去。”佩德里说。

“但是，履行这份使命就是‘我’现在的愿望。”艾里迪布斯回答道，“只要能让大家再次恢复笑容，那么我的牺牲就足够有意义。”

“……不，即便你这么做了，大家也不会恢复笑容的。至少我可以肯定阿谢姆姐姐不会！”伊薇说道，“所以，为了让她能再次笑起来，你要活下去！”

“那样世界就得不到拯救了。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艾里迪布斯说。

“既然这样，”伊薇向前迈了一步，语气十分坚定，“我们就去寻找不需要你的牺牲也能拯救世界的方法吧！”

“呵呵，”艾里迪布斯笑了，“这倒是很像阿谢姆会提出的想法。”

“我们会努力的，所以，艾里迪布斯大人你也不要放弃！”伊薇说，“要对‘活下去’抱有期待啊！”

“……好吧，”艾里迪布斯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那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吧。”

伊薇也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12

将阿谢姆的工作记录交给伊薇和佩德里，并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艾里迪布斯又回到了议事堂。

他在前厅碰上了爱梅特赛尔克。

爱梅特赛尔克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透过面具的缝隙，他的眼中清晰地流露出了悲伤之色。

金色是很不适合悲伤的颜色，所以只要稍有一丝痕迹就会非常明显。

“你会露出悲伤的表情，这还真是新鲜。可惜阿谢姆没有看到这一幕。”艾里迪布斯笑着说道。

那语气仿佛真的只是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一样。

爱梅特赛尔克没有笑，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尴尬地皱起眉头。

他在心中思索着该回答什么。这时候再去提‘核心’的事也没有意义，因为他知道艾里迪布斯是真心愿意牺牲自己，而且这也是委员会慎重考虑过后得出的最佳选择。

如果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那么还是不要去提它更好吧。麻烦事能少一件是一件。

于是他接过艾里迪布斯的话说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倒是和她越来越像了。”

“是吗？”艾里迪布斯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刚刚和更像她的人说过话吧。”

“是刚才那两个人？他们是那座海岛的居民吧，怎么会在这里？”

“嗯，他们受到阿谢姆的鼓励，一直在和灾兽战斗呢。”

“是吗……”

“说起来，海岛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啊。现在回想那时的事，总觉得一切都十分遥远，就像是做梦一样……”艾里迪布斯怀念地说道，“发现问题之后，大家一起想办法——虽然阿谢姆总要搞点麻烦出来，让人手忙脚乱的——但最后还是会解决问题，然后大家一起回到亚马乌罗提……”

他的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那时被当作麻烦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是珍贵的回忆呢。”

“……”

爱梅特赛尔克沉默了。如果换作是别人对他说这些，他也许会回答说，“等灾难平息以后还能回到那样的日子”，可是现在他面对的偏偏是艾里迪布斯。

他甚至都说不出一句虚假的安慰。

这时，艾里迪布斯忽然又开口了，“爱梅特赛尔克。”

“嗯？”

“人死去以后，记忆也会一并消散吧？”

“是的。”

“不会留在灵魂里吗？”

“……应该不会吧。”

“说不定会呢？”艾里迪布斯的眼中分明地出现了亮光，“或许在灵魂深处，记忆会一直保留下去，跨越生与死的界限，传递到未来……”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了？”爱梅特赛尔克有些意外地问。

“唔……”艾里迪布斯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忘记那些珍贵的回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吧。一不小心就说了些无聊的话，对不起。”

爱梅特赛尔克想了想，说道：“灵魂记不住的话，用其他方式把记忆保存下来就好了。”

“诶？”艾里迪布斯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爱梅特赛尔克，“那是什么意思？”

“借助实体的媒介把记忆保留下来，”爱梅特赛尔克解释道，“用水晶就可以。这样，等到灵魂再次回到世间的时候，就可以通过水晶回想起那些记忆。”

其实这是个没有意义的举动。爱梅特赛尔克心里清楚，成为佐迪亚克的核心以后，艾里迪布斯的灵魂也会一并消失。

但是这一次，他不知为何想要做点多余的事。

我也和她越来越像了啊……他在心里自嘲道。

“原来是这样……”艾里迪布斯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又很快消失了，“不过，为了我个人的愿望去做这种事，也太自私了。还是不麻烦你了。”

“如果不是为了你个人的原因就没问题了吧？”爱梅特赛尔克说道，“谁也说不准在召唤佐迪亚克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为了在将来能够把委员会延续下去，确实有必要保留大家对于每个席位的记忆。”

“……谢谢你，爱梅特赛尔克。”艾里迪布斯笑了。

记忆水晶的提案很快在会议上得到了通过。爱梅特赛尔克收集了大家的记忆，为每一个席位都制作了水晶，用不同的颜色加上星座的图案来区分。

当做好的水晶被展示出来时，艾里迪布斯下意识地数了一下。

一共有十三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没必要让人想起叛徒的事。

13  

离开亚马乌罗提的伊薇和佩德里没有再传来任何联络。

不过，极其偶尔，艾里迪布斯会在收到的报告里面看到对“与灾兽战斗的勇士”的记述。尽管他们的故事被淹没在数不尽的绝望与悲鸣之中，远远没有达到成为英雄传说的地步，但从这些零碎的字句里还是能依稀拼凑出一条轨迹，蜿蜒于广阔的星球版图之上。

在这些记述中，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也按照承诺打倒了更厉害的灾兽。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在前进。

……只不过末日走得比他们更快。

然后，那一天，由灾兽带来的“第一之灾难”终于降临在了亚马乌罗提。

天空燃起火焰，陨石从天而降，坚固的楼房轰然倒塌。灾兽循着烧灼的气味侵入城市，在断壁残垣中穿梭，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屠杀。恐惧在城市中蔓延，自恐惧之中，又诞生出新的灾兽。

那时艾里迪布斯还独自留在议事堂工作。随着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房顶崩塌了。燃烧着的石块滚落下来，他躲闪不及，被击中了左腿。袍子被落石划破，裂口处渗出了鲜血。

他捂住伤口，踉跄着转身想从走廊离开，才发现早就不存在什么走廊了。建筑原有的形态已经被破坏，只能从断裂的墙根勉强辨认出原本的格局。

他艰难地寻找着落脚点，手脚并用地逃出了仍在崩塌的国会议事堂大楼。到达安全地带后，他喘了好几口气，勉强平复了呼吸，再回过头去看时，大楼已经几乎化为了废墟。

在阿谢姆离开委员会后，艾里迪布斯曾经梦见过这样的场景——议事堂大楼崩塌，同事们不知去向，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废墟旁边。

如今这个噩梦成真了。

驻足片刻之后，他离开了这里，想去寻找其他人。道路上到处都是燃烧着的树木和砖块，就连路面本身也碎裂了大半，看上去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塌。

借着火光，艾里迪布斯依稀看到路边躺着几个市民。他走上前去，想要提醒他们离开，可走近看才发现，他们早已没有了呼吸。在那黑袍之下，是被烧得同样焦黑的身躯。

耳边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低吼。一只灾兽顺着破裂的道路攀了上来。

艾里迪布斯颤抖着后退了几步，却因疼痛跪倒在地。

灾兽缓慢逼近，用深不见底的巨眼看着他。在那瞳孔之中没有映出任何事物的倒影，只有纯粹的、死亡一般的漆黑。

“艾里迪布斯！”

一道魔法的光闪过，击中了灾兽的身躯。它摇晃着往后退去。爱梅特赛尔克跨过散落的瓦砾，大步跑到了艾里迪布斯身边。

“你怎么样？受伤了？”

艾里迪布斯摇了摇头，“不要紧，只是一点小伤。”

“走吧，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有了爱梅特赛尔克的保护，艾里迪布斯松了一口气，一边走着，一边检视自己的惨状。身上白色的袍子已经被灰烬和尘土染得脏污不堪，真亏爱梅特赛尔克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就认出来。也许他是靠灵魂的颜色辨认的吧。

“其他人怎么样了？”艾里迪布斯问。

“他们都没事。”

“是吗……那就好。”

在废墟之上，行走变得异常艰难。艾里迪布斯拖着受伤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几次差点踩空。

爱梅特赛尔克向他伸出了手。

“……扶着我吧。”

“谢谢。”

翻过高处的一片建筑残骸时，艾里迪布斯停下脚步，缓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城市。

亚马乌罗提，这个由大家一起精心建筑起来的美丽的首都，这个无论何时都刮着轻柔的风、亮着恰到好处的灯光、让人们露出幸福笑容的城市，已经彻底化为地狱般的火海。

他们存在过的一切印记，都在这熊熊烈火中化作了灰烬。

爱、愿望、梦想……全都结束了。

就像听到了艾里迪布斯的心声那样，爱梅特赛尔克开口道：“不会结束的。我们会拯救这个星球。”

“嗯。一定会的。”

14  

再后来，更多的灾难降临在了大地上。

世界化作了灾兽的乐园，地狱之火肆意蔓延，文明的痕迹不复存在，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一块完好的土地。

在行将破灭的行星之上，活下来的人们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给了他们构想的神明。在人们诚心的祈祷中，佐迪亚克逐渐成型，只差最后的一步。

艾里迪布斯也做好了准备——或者，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在召唤佐迪亚克的前一天，他久违地走出了临时的庇护所，站在废墟上，安静地望着远方。

“艾里迪布斯，你在这里做什么？”爱梅特赛尔克走过来问道。

“毕竟有约定在先，我还是要等到最后一刻。”艾里迪布斯说。

“你……”爱梅特赛尔克皱起了眉头，“难道还在等阿谢姆回来吗？”

“她答应过会回来的。”

“她不会回来了。”爱梅特赛尔克说道，“那家伙……肯定已经在哪个角落里死掉了吧。”

“你真的希望那样吗？”

“这跟我怎么想没有关系。”

“爱梅特赛尔克，”艾里迪布斯抬起头，“等到佐迪亚克将星球的秩序恢复之后……如果阿谢姆回来了，请你代替我说服她回到委员会。”

“她回来又能怎样？”

“你还是这么不坦率……”艾里迪布斯笑了，“明明比谁都更在意她的事情。”

爱梅特赛尔克不置可否地移开了目光。

“就当是我托付给你的遗愿吧，”艾里迪布斯郑重地说道，“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如果有一天，你能和她再会的话，请不要再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了。重逢是比相遇更难得的奇迹……所以要好好珍惜。”

“‘奇迹’吗……”

爱梅特赛尔克也看向了远方，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人打算回去为仪式做最后的准备时，一个市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对艾里迪布斯说道：“艾里迪布斯大人，刚刚有一批幸存者来到这里，其中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嗯，是什么人？”

“说是叫‘佩德里’……”

“真的吗？！”艾里迪布斯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在哪里？”

“就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那边……”

艾里迪布斯跟着那个人一路小跑前往了临时医疗区。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比记忆中憔悴了许多的佩德里。然后，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伊薇。

“佩德里先生、伊薇？”艾里迪布斯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啊……是艾里迪布斯大人吗？”病床上的伊薇如此说着，吃力地转过头来。

“是我。”

“太好了，到最后还能见到你。抱歉，我的眼睛看不太清楚……”

“没关系……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很久没有得到和你们有关的消息了。”

“……对不起，我没能完成承诺。”她虚弱地笑了笑，“不仅救不了你，我大概还要先走一步啦。”

“怎么会……！”

“别难过哦……”伊薇缓慢，但认真地说道，“对于选择了战斗这件事，我一点也不后悔……虽然到最后，同伴们都一个个离开了，但是……但是啊……我们救助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的笑容，我到现在也还记得……”

她颤抖着向天空伸出了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我一点也不后悔，只是……”

那空洞的眼瞳中泛起了水光，泪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只是，好不甘心啊。如果有更多人站起来……如果能找到更多同伴的话……明明是可能赢的……灯火……不该……不该在这时候熄灭的……”

她的手落了下去。

“伊薇……？”

她已经没法再回答了。

病床旁，佩德里伸手摸了摸伊薇的头发，然后为她合上了眼睛。

“好久不见了，艾里迪布斯大人。”佩德里从破损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是当初艾里迪布斯交给他们的，阿谢姆的工作记录。

“她说一定要把这些还给你。”佩德里说，“虽然有些磨损了，但是内容还完整。”

艾里迪布斯接过文件。纸张的质感变得很粗糙，满是烟尘的痕迹。

佩德里回过身，低头看着伊薇，轻声说道：“看着女儿死在我之前……这是第二次了。”

“佩德里先生……”

佩德里摇了摇头，“没关系。最近我也开始明白了……家人就是这样的吧。你可以支持她、保护她，但是前进的道路只能由她自己选择……当她做出了选择，哪怕那终点指向的是死亡，你能做的也只有陪伴她到最后一刻。”

“……”

艾里迪布斯不知该说什么。

“我接下来想带着伊薇回到岛上去，毕竟那里是我们的起点。”佩德里说道。

“这太危险了！”

“我还有这把剑呢，”他拍了拍背上的武器，“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佩德里回头看了一眼庇护所中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很快就要召唤佐迪亚克了对吧？”

“是的。”

“这一路上，我听到很多人在说这件事。他们说，明天就是希望的曙光升起的日子。”佩德里自嘲地笑了笑，“但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宣告失败的日子啊。”

“你们已经做了很多了。”艾里迪布斯安慰道。

佩德里想了想，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爱梅特赛尔克，说道：“爱梅特赛尔克大人，虽然和你不太熟悉，不过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你见到阿谢姆小姐，请替我们转告一声……‘对不起。’”

爱梅特赛尔克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口气。

之后，佩德里就带着伊薇离开了。

艾里迪布斯把他们还回来的那些文件装在盒子里，小心地放好——虽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其实再怎么做也很难保证安全。

这是阿谢姆唯一留下的东西了。其他的——比如她的面具，还有那串风铃——都已经随着亚马乌罗提的毁灭而一并消失了。

“对不起。”艾里迪布斯小声地说道。

“你总是说我‘很聪明’，但现在看来，我其实很笨……在你走后，我就想不出来了。我不知道如果是你的话，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书写结局了。”

……

仪式开始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艾里迪布斯想起了阿谢姆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希望艾里迪布斯不要被职责困住，能成为“自己”。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让他试着去明白，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漆黑的阴影凝聚起来，沐浴着无数同胞的生命、自庞大的以太之力中诞生的，是名为“佐迪亚克”的神明。

而位于阴影中心的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在一瞬间便被吞噬了。

为了他们的“真神”，为了救世的希望，为了未来，艾里迪布斯闭上了双眼。

“虽然和你想要的未来不一样，但至少那是一个能让星球活下去的未来。只要星球还在，委员会就能重新振作起来，然后总有一天，会回到它原本的模样。”

“到那时，你一定要回来啊。把我的事情忘了就好，再开心地笑一笑吧……「姐姐」。”

/第二话 完